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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3章 民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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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3章 民心

晴天霹靂, 不外如是。

黃姑姑自認為自己對三皇子掏心掏肺,從未怠慢過分毫,可眼下一片真心就換來了如此對待, 叫她也不由得齒冷。

周景文頭也不擡。

他知道黃姑姑跟母妃一直都打著為他好的名義, 但這份好實在太過沈重,他承受不來。與其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所有人失望,還不如一開始便不抱任何期待。其實他也覺得委屈, 為什麽傅朝瑜便從來不會要求周景淵什麽, 哪怕周景淵每天讀書的時間比他少了將近一半,哪怕周景淵絕大多數時候都在嬉笑玩鬧、無所事事,可是在傅朝瑜心裏, 世上沒有一個人能比得上他的小外甥。

即便周景淵在跟貓貓狗狗玩,傅朝瑜也能將他誇上天。

這種基於親情、毫無保留的愛,為什麽別人能有, 他卻不能有呢?

黃姑姑在經歷了震驚、失望過後, 仿佛也是精疲力盡, 但她還想求證一句:“殿下就這麽不待見奴婢?”

周景文撇開腦袋:“從來都不是我不待見你們,而是你們不待見我。你們不待見愚鈍的我、不受寵的我,只希望看到一個文武雙全, 深受父皇信重, 能與太子比肩的三皇子。可那樣就不是我了。興許母妃一開始就不應該將我生出來, 我沒有那麽聰明, 時至今日我都已經接受自己不通文武,你們為何還不能接受呢?我就那麽讓你們覺得不堪嗎?”

黃姑姑神色恍惚,殿下他, 怎麽會這麽想?

她張了張嘴,想要舉例反駁, 卻楞是想不起一句話,最終她也只能反覆自證:“娘娘與奴婢皆無此意。”

言語蒼白,莫過於此。

周景文卻不作聲,是不是都無所謂,他頹然道:“你們回去吧,等父皇派人過來我們自然會回宮。你也不必留在此處了,回去勸勸母妃,既然無論如何都不滿那就不必在我身上費心思了,我也受夠了。”

母妃還年輕,未嘗不能有別的孩子。

黃姑姑大受打擊,輕輕吐著氣,呼吸之間心都揪著疼。

她該說什麽,安慰三皇子並非是那等的駑鈍之人,也並非文不成武不就?這話說起來,連她都不相信。還是說,貴妃娘娘並不是只喜歡聰明的孩子?並非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天資平平?可能嗎?

說什麽都是錯的,她看得出來三皇子同貴妃已經有芥蒂了。這根刺兒若是不及早拔除,母子倆之間的情分都要被連累。

她不能留在涼州了,須得早些回宮同娘娘商議才行。

吃過飯後,傅朝瑜忽然發現隊伍裏面少了一個人。今兒上午跟個顯眼包似的、不拘看到什麽都要挑刺兒的黃姑姑竟然不見了。畢竟是宮裏來的,傅朝瑜生怕她真丟在了紡織廠回頭不好給宮裏交差。

正要找人去尋,周景文忽然開口:“不必找了,她回京城了。”

“……?”這下連傅朝瑜都看不懂了,這位姑姑前些天大有不把人接回去不罷休的架勢,怎麽如今反而回去了?

不過眼瞅著周景文這家夥面色不大好,傅朝瑜也沒有深究,想是這主仆倆鬧了什麽矛盾也未可知。

貴妃跟那位黃姑姑會作何想法,傅朝瑜其實一點兒都不在意。

貴妃再折騰,不過是在宮裏動動手腳罷了,在外卻是借不到杜家什麽勢的。杜尚書是聰明人,絕不可能縱容貴妃胡作非為。

周景成不多時也拉著周景淵走了過來,四下張望一番果然沒有再見到黃姑姑的身影,好奇問道:“確定是走了吧,再也不會過來了對吧?”

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,雖然依舊難堪,但說出來總像是了卻了一樁心結,周景文如釋重負:“嗯,應當是不會再來了。”

周景成拍拍胸脯:“那就好,她不在,便不會有人攔著你說三道四了。”

身邊老是跟著這麽個掃興的人,做什麽事兒都提不起興致來。周景成都有些同情他三哥了,三哥這麽多年在宮裏過的究竟是什麽樣的日子?

稍作休息之後,今兒的重頭戲才正式開始。眾人跟隨傅朝瑜一同進了廠房。

那裏頭將近百臺機子,才是整個紡織廠賺錢的訣竅。

棉花送入廠房之後,第一道工序便是脫籽。

木匠馮散今兒也被請了過來,很是得意的向眾人展示他的軋棉機。軋棉機構造是簡單,不簡單的是他這份巧思。馮散之前給傅大人做過成品後,回家又多番改進,如今這軋棉機不僅更大,每日能料理的棉花也更多了。一人轉輪軸,一人餵棉花,來回往覆之間動作麻利得很。棉花從輪軸這邊輕輕滾到另一面,棉籽便自動分離開。

圍觀的官員莫不驚奇。反而是他們帶過來的木工看出了門道,其實東西也不難,不過就是勝在新意,除了馮散之外,其他木匠也的確沒有想過這麽輕巧的辦法。

隔壁的廠房則是專門彈棉花,都是幾十個身材魁梧的婦人在做工,這東西是個力氣活,棉花彈過之後才會愈發松軟,再梳順之後,便可以運送到下一個紡紗廠房。

在這裏,棉花被紡成棉線,而棉線在經過織布機之後,才能蛻變成棉布。

從棉花到棉布,中間經歷了漫長的步驟,但只要經過紡織廠的這四個廠房走一遭,四個步驟便一目了然。哪怕是個外行,一路看下來都能說出個大概來,更不必說這裏頭有不少木工、還有本就會紡織的女眷。x

傅朝瑜領著官員走在前頭,同他們道:“若是各位回去要建紡織廠的話,也可以如此分作四個廠房,每個區域只負責單一工作,這樣一則效率高,二則產出也穩定。習慣了一樣東西,便能熟能生巧,也避免了許多麻煩事兒,更易於管理。”

眾人紛紛記下這句。

每一個步驟,傅朝瑜都讓種人上前試了。前面所有都不難,只要有了工具,是個人都會做。就連那三個小家夥都學會了,如今正在談棉花的地方玩得不亦樂乎,傅朝瑜讓人盯著他們,帶著眾人來到了織布的地方。

腳下這塊地盤才是整個紡織廠的核心區,也是最錯綜覆雜的地方。不少人甫一來此便看得眼花繚亂,目不暇接。他們眾人今天早上便遠遠地偷看到這些織布機,又大又高,擺在那兒尤為壯觀,也是虧得紡織廠建得高,占地又廣,若是換了一般的屋子,可擱不下這麽大的家夥事。

王陽在旁暗暗警惕。今兒上午他們只在外頭逛了逛,並沒有細瞧裏頭的東西,王陽還以為傅朝瑜組這個局不過是為了虛名而已,並非是真心分享紡織技術。又或者是分一半藏一半,不讓其他地方的棉布搶占涼州的棉布市場。可下午真到了廠房他才愕然發覺,涼州竟然一點兒都沒有藏私,傾盡所有與眾人分享。

傅朝瑜但真是一點都沒有給自己留有餘地。他為了獲得民意和其他諸州的支持,竟心甘情願做到這個份上。他是甘願了,可其他人呢?

王陽瞅著馬騫,企圖從他臉上看出抵觸與不認同,可奇怪的是,這涼州的二把手竟然自始至終都無甚表情,只偶爾在一些官員們露出羨慕的神色時,才挑挑眉頭,眼神中無不得意。

王陽只覺一言難盡。他在得意什麽?其他州學會了涼州的棉紡織技術,回去之後便能開廠,到時候棉布生意就不是涼州一家獨大了,他們豈能如眼下這般日進鬥金?王陽著實搞不懂涼州官府究竟是些什麽奇人,天底下再沒見過比他們更怪的。

等觀察紡織廠的女工時,王陽覺得他方才對涼州衙門評價還是有失偏頗了。

女工們比那些官員們還要慷慨。

眾人前來觀摩的時候,那些女工也都在忙活。一個織布機足足要三人合力才能將棉布給織出來,每個人負責的地方都是不同,三人為一組,彼此通力協作,織布織得到也快。

工匠那邊,傅朝瑜讓馮散準備了一個小型的織布機模具,當場拆解下來,給眾人講解這大家夥是如何做的。至於紡織,傅朝瑜便全權交由葉娘,給這些女眷當場授課,詳細解釋了一番不同的花樣應該如何配色。

女眷們聽完之後,彼此互相看了一眼,竟有些迫不及待。到此時她們才終於確信葉娘子說的沒錯,這個織布機雖然比她們在家用的覆雜許多,但其中原理都有共通之處。織布不難,甚至她們若是費心一些,應當也能琢磨出新鮮的花樣來。

李三娘見她們想上來又不敢,便拍了拍身旁一位剛好織完一批布的幾個姑娘,道:“你們先去邊上休息吧,讓她們來試試。”

女眷們受寵若驚,她們還以為這位雷厲風行的李娘子會很嚴厲,卻不想她竟是這樣的體貼,跟葉娘子一模一樣。

“你們誰先來?”

女眷們受到了鼓勵,有幾人直接站了出來:“我們先來!”

她們坐下之後,其他人也紛紛上前圍觀。各州的官員比誰還要上心,早就挑了個好位置觀望催促,生怕她們學不會。

然而一個教得用心,一個學得細致,如何能不會呢?一下午的功夫,所有女眷都學會了這巨大的織布機是如何織出步來的。她們暫時還是只能按著涼州的花樣來,但是只要給她們一點時間,她們定然能織出精美的花樣圖案來。

一日的觀摩結束之後,除了王陽,所有人都心滿意足。

李三娘跟葉娘等人送著女眷們出去,她們與來時相比,少了怯意,多了一份躊躇滿志。甚至已經有人在跟葉娘共同商討棉布的花色了。都是一群素不相識之人,今日之前她們甚至未曾見過面,但是今日之後,她們之間卻平白無故多了許多羈絆。

說不清道不明,但是她們知道,經此之後,她們便不一樣了。

官員們爭著同傅朝瑜道別,態度別提多熱切了。就連肅州來的官員眼裏都只有涼州官府,而無王陽這個淮陽王門下最得用的將軍。肅州知州還是王爺的岳丈,與王爺一向親厚,不曾想竟也快要叛變了。這些通判的態度,某種程度上來說,代表的便是知州的態度、甚至是他們背後諸州的態度。

王陽審視著傅朝瑜,用一個紡織廠換取西北其他幾州的支持,傅朝瑜的目的便在於此嗎?若果真如此,王爺的擔憂還是不無道理的。

聽聞聖上有意在西北一帶設置都護府,此事旁人都無從得知,只因他們王爺與皇上關系親厚,才聽說了些只言片語。聖上不會無故起這樣的念頭,他既然透露給王爺,必然早有打算。

都護的職責便是“撫慰諸藩,輯寧外寇”,凡周邊民族撫慰、征討、敘功、罰過諸事,皆由都護所統。原本,他們王爺最有可能勝任大都戶,也唯有他們王爺能勝任,但如今傅朝瑜異軍突起,又獲得了周圍幾個州的支持,來日興許真的要同他們王爺相爭。這個傅朝瑜,看來是不得不防。

傅朝瑜天生五感聰慧,王陽今日打量他這麽多回,傅朝瑜豈能不知?

送走了諸州官員等人之後,傅朝瑜行至王陽跟前,略帶歉意地道:“今日人多,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將軍見諒。涼州衙門備好了薄酒,不知將軍可否移步?”

王陽婉拒了:“我還得回陽關與王爺覆命,實在耽誤不得。”

傅朝瑜望著王陽:“是嗎,那真的太可惜了。”

王陽輕笑:“不可惜,來日方長。”

傅朝瑜目光悠遠:“是啊,來日方長。”

他跟淮陽王的恩怨,還早著呢。但是阻他外甥當皇帝的,他都得一個一個收拾幹凈。皇家人欠他傅家一條命,這個皇帝除了他外甥,誰都別想做。

諸州官員回去之後,便馬不停蹄地開始籌備建廠,有涼州紡織廠作活生生的例子,他們只要比照著涼州來做就是了,照搬照抄,甚至都不必動多少腦子。

其他州的百姓也沒想到,這麽好的事情還能輪到自家。涼州的變化有目共睹,他們前些日子還羨慕呢,如今好處就落到自家頭上來了。因為不用官府費心吆喝,百姓自己本就願意幫忙。

河西走廊一帶為了修建紡織廠鬧得熱火朝天,京城那邊的官道也修得十分迅猛。可皇上還是覺得太慢了,比他預想中的慢了太多。若按著這個速度下去,今年還不知能不能修至涼州。

於是皇上大手一揮,下令從商州水泥廠直接調幾批水泥去沿路諸州,再給他們修路的錢,讓州衙自己招募百姓往西修築官道。

皇上既然敢給這個錢,就是為了看一看,這一路上究竟有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貪汙。若當真有這樣活膩歪的官吏,正好他西行的時候可以一並收拾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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